渔父(《楚辞》篇章)

《渔父》出自《楚辞》,东汉文学家王逸认为:“《渔父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。“是屈原在被流放后,政治上被迫害,个人人生遇到了一种困顿,处在困恶之境下创作出来的作品。茅盾《楚辞与中国神话》和郭沫若《屈原研究》认为非屈原作品,而是屈原的学生宋玉或战国时期楚国的人而作。蔡靖泉《楚文学史》亦引以上观点。主张各异,但说服力似还不充分。也有人力主《渔父》《卜居》为屈原之作,如朱熹、洪兴祖、王夫之等。今人姜亮夫在《屈原赋校注》《楚辞今绎讲录》《屈原赋今译》诸书中亦反复的论证,认为是屈原作品。

《渔父》与《卜居》可看做是姊妹篇,《卜居》偏重于对黑暗政治的揭露,《渔父》则主要表明自己的高尚品德。两篇都是以问答的方式表现的。渔父是一位避世隐身、钓鱼江滨的隐士,他劝屈原与世俗同流,不必独醒高举,而诗人则强调“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腹中”,也要保持自己清白的节操,这种精神与《离骚》中“虽体解吾犹未变”的精神是一致的。全文中的人物有两个——屈原和渔父。

全文采用对比的手法,主要通过问答体,表现了两种对立的人生态度和截然不同的思想性格。全文四个自然段,可以分为头、腹、尾三个部分。文章以屈原开头,以渔父结尾,中间两个自然段则是两人的对答,处处体现了道家的哲学思想。其中“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”的思想对后世道家道教影响极大。

渔父(《楚辞》篇章)

诗文原文

渔父(fǔ)

屈原既放,游于江潭,行吟泽畔,颜色憔悴,形容枯槁。

渔父见而问之曰:“子非三闾(lǘ)大夫与?何故至于斯?”

屈原曰: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,是以见放。”

渔父曰:“圣人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。世人皆浊,何不淈(ɡǔ)其泥而扬其波?众人皆醉,何不哺(bǔ)其糟而歠(chuò)其醨(lí)?何故深思高举,自令放为?”

屈原曰:“吾闻之,新沐者必弹冠,新浴者必振衣;安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(mén)者乎?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之腹中。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乎?”

渔父莞尔⑾而笑,鼓枻(yì)而去,乃歌曰: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吾足。”遂去,不复与言。

相关注释

注释

1.既:已经,引申为“(在)……之后”。

2.颜色:脸色。形容:形体容貌。

3.三闾(lǘ)大夫:掌管楚国王族屈、景、昭三姓事务的官。屈原曾任此职。

4.是以见放,是:因此。以:能够。

5.淈(gǔ):搅浑。

6.哺(bū):吃,一作“哺”(bū)。糟:酒糟。歠(chuò):饮。醨(lí):薄酒。成语:哺糟歠醨

7.高举:高出世俗的行为。在文中与"深思"都是渔父对屈原的批评,有贬意,故译为(在行为上)自命清高。举,举动。

8.沐:洗头。

9.浴:洗身,洗澡。

10.察察:皎洁的样子。

11.汶(wén)汶:污浊。

12.皓皓:洁白的或高洁的样子。

13.莞尔:微笑的样子。

14.鼓枻:摇摆着船桨。.鼓:拍打。枻(yì):船桨。

15.沧浪:水名,汉水的支流,在湖北境内。或谓沧浪为水清澈的样子。"沧浪之水清兮"四句:这首《沧浪歌》也见于《孟子·离娄上》,二"吾"字皆作"我"字。

16.濯:洗。

17.缨:系帽的带子,在颔下打结。

18.遂去,遂:于是。去:离开。

19.不复与言,复:再

译文

屈原遭到了放逐,在沅江边上游荡。他沿着江边走边唱,面容憔悴,模样枯瘦。渔父见了向他问道:“您不是三闾大夫么,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?”屈原说:“天下都是浑浊不堪只有我清澈透明(不同流合污),世人都迷醉了唯独我清醒,因此被放逐。”

渔父说:“圣人不死板地对待事物,而能随着世道一起变化。世上的人都肮脏,何不搅浑泥水扬起浊波,大家都迷醉了,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?为什么想得过深又自命清高,以至让自己落了个放逐的下场?”

屈原说:“我听说:刚洗过头一定要弹弹帽子,刚洗过澡一定要抖抖衣服。怎能让清白的身体去接触世俗尘埃的污染呢?我宁愿跳到湘江里,葬身在江鱼腹中。怎么能让晶莹剔透的纯洁,蒙上世俗的尘埃呢?”

渔父听了,微微一笑,摇起船桨动身离去。唱道:“沧浪之水清又清啊,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;沧浪之水浊又浊啊,可以用来洗我的脚。”便远去了,不再同屈原说话。

通假字

渔父:“父”通“甫”,古代对老年男子的尊称。

子非三闾大夫与:“与”通“欤”,表示疑问或反问的语气词。

歠其酾:“歠”通“啜”,饮。

古今异义

(1)颜色憔悴(颜色:古义指脸色,今义多指色彩。)

(2)形容枯槁(形容:古义指形体容貌,今义指对事物的形象和性质等加以描述。)

(3)圣人不凝滞于物(凝滞:古义指拘泥、执着。今义指①停止流动,不灵活②凝聚。)

(4)何故深思高举(高举:古义指行为高出世俗。今义指高高举起。)

(5)何故至于斯(至于:古义为“到”,同义词连用;今义指①表示到某种程度②表示另提一事。)

一词多义

而:

渔父莞尔而笑(连词,表修饰)

圣人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(连词,表递进)

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(连词,表承接)

涵淡彭湃而为此也(连词,表因果,因而)

于:

圣人不凝滞于物(介词,表被动关系,被)

何故至于斯(介词,引进动作对象,到)

葬于江鱼之腹中(介词,在)

是以见放(介词,因为)

安能以身之察察(介词,拿、用)

可以濯吾缨(介词,表目的,用来)

文言句式

(1)省略句

①行吟(于)泽畔(省略介词)

②不复与(之)言(省略介词宾语)

(2)被动句

①是以见放(“见”表被动,因此被放逐。)

②圣人不凝滞于物(不凝滞于物:不被外物拘泥。)

③屈原既放(翻译:屈原被放逐之后。)

④自令放为(翻译:使自己被放逐呢?)

(3)倒装句

①身之察察(之,定语后置的标志,正常语序为“察察之身”。)

②物之汶汶(men)(之,定语后置的标志,正常语序为“汶汶之物”。)

③行吟泽畔(状语后置,翻译:在水边一边行走一边吟唱。)

④游于江潭(状语后置,翻译:在江潭一带游走。)

(4)反问句

①子非三闾大夫与?

②安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?

③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乎?

诵读要旨

(标出需要重读的字)

(1)子/非三闾大夫与?何故/至于斯?

要读出渔父偶遇屈原是看到他形容憔悴而流露出的惊奇和关切。

(2)举世/皆浊/我独清,众人/皆醉/我独醒,是以/见放。

这句要读出昂扬之气,傲然之气,一种执无怨悔的决绝,同时还要流露出一种隐隐的豪迈之感。

(3)吾闻之,新沐者/必弹冠,新浴者/必振衣。安能/以身之察察,受/物之汶汶者乎?宁/赴湘流,葬于/江鱼之腹中。安能/以皓皓之白,而/蒙世俗之尘埃乎?

这句语调抑扬顿挫,几处反问语气要语调宜高,表现出一种激愤之情。

朗读是声音和情感交融的艺术,叙事文章的诵读需要主义把握人物的性格,读出人物语言的语气、语调、语速。“言为心声”,语言最能表达人物的心灵世界,在诵读时需要把握这一点。

形象分析

本文以简短而凝练的文字塑造了屈原和渔父两个人物形象。渔父是一个懂得与世推移,随遇而安,乐天知命的隐士形象。他看透了尘世的纷纷扰扰,但决不回避,而是恬然自安,将自我的情操寄托到无尽的大自然中,在随性自适中保持自我人格的节操。渔父是作为屈原的对面存在的,面对社会的黑暗、污浊,屈原则显得执着,决绝,他始终坚守着人格之高标,追求清白高洁的人格精神,宁愿舍弃生命,也不与污浊的尘世同流合污,虽然理想破灭了,但至死不渝。

作品赏析

关于《渔父》的作者,历来说法不一。

最早认定为屈原作的,是东汉王逸的《楚辞章句》。

《楚辞章旬》是在西汉末年刘向编的《楚辞》的基础上作注。在《楚辞》中,《渔父》已作为屈原的二十五篇作品之一收入。据此,则认定屈原作《渔父》,又可上推至刘向时。后世认同屈原作《渔父》,影响较大的有南朝梁代萧统编的《昭明文选》和南宋朱熹的《楚辞集注》。但此说漏洞颇多。从外证来说,司马迁在《史记·屈贾列传》中引述《渔父》文字时,只是作为行文的一部分,而并非作为屈原的原作转引。王逸《楚辞章句》在明确指出“《渔父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”之后,又说“楚人思念屈原,因叙其辞以相传焉”,则作者又非屈原而成了“楚人”。从内证来说,《渔父》中的屈原表示“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之腹中”,以下当是赴湘自沉的一幕,似不可能再有心绪用轻松的笔调续写“莞尔而笑”的渔父。何况全文采用第三人称,亦与屈原作为此文作者的身份不合。故近人一般都认为此文并非屈原所作。郭沫若说:“《渔父》可能是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的作品。”(《屈原赋今译》)按之作品的实际,这一推断还是比较可信的。

《渔父》中的人物有两个——屈原和渔父。全文采用对比的手法,主要通过问答体,表现了两种对立的人生态度和截然不同的思想性格。全文六个自然段,可以分为头、腹、尾三个部分。文章以屈原开头,以渔父结尾,中间四个自然段则是两人的对答。

在第一部分中,屈原开始露面。文章交待了故事发生的背景、环境以及主人公的特定情况。时间是在“既放”之后,即屈原因坚持爱国的政治主张遭到楚顷襄王的放逐之后;地点是在“江潭”、“泽畔”,从下文“宁赴湘流”四字看来,当是在地近湘江的沅江或沅湘间的某一江边、泽畔;其时屈原的情况是正心事重重,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。文中以“颜色憔悴,形容枯槁”八字活画出屈原英雄末路、心力交瘁、形销骨立的外在形象。

第二部分是文章的主体。在这部分中,渔父上场,并开始了与屈原的问答。对渔父不作外形的描述,而是直接写出他心中的两个疑问。一问屈原的身份:“子非三闾大夫与?”屈原曾任楚国的三闾大夫(官名),显然渔父认出了屈原,便用反问以认定身份。第二问才是问话的重点所在:“何故至于斯?”落魄到这地步,当是渔父所没有料想到的。由此一问,引出屈原的答话,并进而展开彼此间的思想交锋。屈原说明自己被流放的原因是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”,即自己与众不同,独来独往,不苟合,不妥协。由此引出渔父的进一步的议论。

针对屈原的自是、自信,渔父提出,应该学习“圣人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”的榜样,并以三个反问句启发屈原“淈泥扬波”、“哺糟歠酾”,走一条与世浮沉、远害全身的自我保护的道路。他认为屈原不必要“深思高举”,从思想到行为无不高标独立,以致为自己招来流放之祸。渔父是一位隐者,是道家思想的忠实信徒。老子说:“和其光,同其尘。”(《老子》)庄子说:“虚而委蛇。”(《庄子·应帝王》,后世成语作“虚与委蛇”)渔父所取的人生哲学、处世态度,正是从老庄那里继承过来的。他所标举的“圣人”,指的正是老、庄一类人物。儒家的大圣人则说: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

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坚持“苏世独立,横而不流”(《九歌·橘颂》)的高尚人格的屈原,对于渔父的“忠告”当然是格格不入的。他义正辞严地进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思想、主张。他以“新沐者必弹冠,新浴者必振衣”的两个浅近、形象的比喻,说明自己洁身自好、决不同流合污的态度。又以不能以自己的清白之身受到玷污的两个反问句,表明了自己“宁赴湘流”,不惜牺牲性命也要坚持自己的理想。屈原在《离骚》中就曾旗帜鲜明地表示过:“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!”

“既莫足与为美政兮,吾将从彭咸之所居!”《渔父》中的屈原,正是这样一个始终不渝地坚持理想、不惜舍生取义的生活中的强者。司马迁将《渔父》的文字作为史料载入屈原的传记中,当也是有见于所写内容的真实性,至少是符合屈原一以贯之的思想性格的。

全文的最后一部分,笔墨集中在渔父一人身上。听了屈原的再次回答,渔父“莞尔而笑”,不再答理屈原,兀自唱起“沧浪之水清兮”的歌,“鼓枻而去”。这部分对渔父的描写十分传神。屈原不听他的忠告,他不愠不怒,不强人所难,以隐者的超然姿态心平气和地与屈原分道扬镳。

他唱的歌,后人称之为《渔父歌》(宋人郭茂倩《乐府诗集》第八十三卷将此歌作为《渔父歌》的“古辞”收入),也《沧浪歌》或《孺子歌》。歌词以“水清”与“水浊”比喻世道的清明与黑暗。所谓水清可以洗帽缨、水浊可以洗脚,大意仍然是上文“圣人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”的意思,这是渔父和光同尘的处世哲学的一种较为形象化的说法。

最后这一部分,不见于《史记》屈原本传中。从全篇结构来说,这一部分却是不可或缺的:它进一步渲染了渔父的形象;渔父无言而别、唱歌远去的结尾,也使全文获得了悠远的情韵。不少研究者认为《渔父》这篇作品是歌颂屈原的。但从全文的描写、尤其是从这一结尾中,似乎很难看出作者有专门褒美屈原、贬抑渔父的意思。

《渔父》的价值在于相当准确地写出了屈原的思想性格,而与此同时,还成功地塑造了一位高蹈遁世的隐者形象。后世众多诗赋词曲作品中吟啸烟霞的渔钓隐者形象,从文学上溯源,都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楚辞中的这篇《渔父》。如果一定要辨清此文对屈原与渔父的感情倾向孰轻孰重,倒不妨认为他比较倾向于作为隐者典型的渔父。

《渔父》是一篇可读性很强的优美的散文。开头写屈原,结尾写渔父,都着墨不多而十分传神;中间采用对话体,多用比喻、反问,生动、形象而又富于哲理性。从文体的角度看,在楚辞中,唯有此文、《卜居》以及宋玉的部分作品采用问答体,与后来的汉赋的写法已比较接近。前人说汉赋“受命于诗人,拓宇于楚辞”(刘勰《文心雕龙·诠赋》),在文体演变史上,《渔父》无疑是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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